《鹪鹩赋》这是一篇外似平静、内怀忧惧而感时伤世的深刻文字。此赋及序中“凌赤霄”的鹫、鹗,“托绝垠”的孔雀、翡翠,“介觜距”的鵰鹖,“轶云际”的鹄、鹭,“窜幽险”的鹍鸡,“矫翼增逝”的凫、雁,无不“皆负矰婴缴”“无罪而皆毙”。这是对当时倒在血泊者最为鲜明的写实。“避风而至”“逾岭自致”的鹅、巨雀又是对投靠者的勾勒。作者从毙者絷者、自致者三个类型,展现了曹魏末期司马跋扈肆虐的血雨腥风的画面。其中“无罪而皆毙”“终为戮于此世”“无诱慕于世伪”,都是些刺激神经的话,很需要番勇气。对统治者上层残虐的政治酷杀作如此描绘,恐怕难以见到这样显豁的其他文字。另外“栖无所滞,游无所盘。匪陋荆棘,匪荣茝兰”的处世态度的剖白,虽然渗透庄子齐物论的“无物不可”、美恶等同的思想,但作者不盘桓、留滞利禄,不依附“茝兰”的立身自洁观念,也是隐耀着对用汤武、周公所谓的礼法包裹的横暴强权的鄙弃和不满,以及对“世伪”的掉头不顾公开拒绝的精神,都是不应当漠然视之的地方。至于所流露的“其居易容,其求易给”“动翼而逸,投足而安”,和“上方不足,而下比有余”的沾沾自喜,说明作者患有安分避祸的庄子《逍遥游》处世哲学的流行病,这也表明此赋喻意事涉重大而出语极为恬淡平静的原因。语不激烈的另一面,牧羊儿出身的张华,此时职位不出郎属,自然不免“色浅体陋”“形微处卑”,但在有识之士视局势如危途的当时,却有“毛弗施于器用,肉弗登于俎味”的优越感同时“鹰鹯过犹俄翼”的安全,使他能够持以冷眼旁观的超然态度。
此赋由“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的庄子名言出发,承祢衡《鹦鹉赋》托鸟寓志的余绪,自铸经营,别开生面。以“普天壤以遐观”的视野,把众鸟作为参照系,人生态度和社会现状、哲理和叙写、状物和言情,平淡自然地融为一体。通体比兴,寓深致于浅显;写众鸟的沉重之笔反衬描绘鹪鹩的轻松之语,在对比跌宕中突出危与安的“生生之理”。首尾以“造化多端”“阴阳陶蒸”,闲闲提起,又淡淡以收。这些都恰切吻合作者所主张的鹪鹩精神和形象。
这篇赋文在当时影响颇著,阮籍曾因此作而为张华延誉。尽管此赋的题旨由于创作年代的早晚二说而聚讼不已,但是其中体现出的老庄思想却显而易见,学界亦向来将这一鹪鹩意象溯源至《庄子·逍遥游》。
赋中的“鹪鹩”不仅是一种生命物象,更是一种精神物象。赋文首先描述鹪鹩在外表上的简陋与无用,习性上的简单易足,从而自然归纳出鹪鹩在生命智慧上对世人的启示:“不怀宝以贾害,不饰表以招累。”赋文采用了对比的方式,例举了雕鹖、鹄鹭、鹍鸡等禽类“咸美羽而丰肌,故无罪而皆毙”的悲惨命运,又胪列苍鹰、鹦鹉“屈猛志以服养,块幽絷于九重”的失志与束缚,最后又例举“体大妨物,而形瑰足玮”的爰居、巨雀,申说它们“提挈万里,飘飖逼畏”的无奈。通过对比,作者指出鹪鹩之生存空间实为“上方不足,而下比有余”的真实处境。作者最后力图回到庄子的“齐物”观念,抹杀外物的大小之界限,从而将鹪鹩之卑、之小、之陋的界限标准并弭平,使鹪鹩全身远害之生命哲学的精神光芒得到最大的凸显。姜亮夫诠释此赋的意旨云:“《鹪鹩赋》之思想感情,盖纯乎老、庄恬退自安之旨,设喻取譬,取之庄子《逍遥游》。《逍遥》以大小对比而两忘,《鹪鹩》则自以居卑小而安适。”诚然,张华之《鹪鹩赋》,反映了对老庄思想的融会贯通,也表现了以张华为代表的上大夫在魏晋易代的诡谲政治风云中求生自保的精神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