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词九首》是吟咏风土人情的民歌体乐府诗。这组民歌体诗,有的是反映爱情生活的,有的是描写夔州一带的山川景物和风土人情的,有人民在白帝城头和瀼溪桥上唱歌,有昭君坊里和永安宫外的游女,有旅居在此地的妇人托返回成都的船带信给丈夫,有住在山头的女子到江边来取水,男子到山下来烧草灰肥田:九首诗组成了一幅风俗画。其语言明快浅近,清新流丽,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地方特色。有人认为,这些作品是词作,是词文化的开端:用朴实的语言开始写意中国的文化。
“白帝城头”一首,开头两句写夔门山水雄阔隽秀之美。“白帝城头春草生”写高处。白帝城在濒临长江的白帝山上。时值春天,城头百草茂盛。一个“生”字写出百草依视线次第出现,又写出百草滋生之广。草因城脱俗,城缘草而含生机。“白盐山下蜀江清”写低处。蜀江即指白盐山脚下的一段长江:江水清澈倒映云天,又有耸入长空的白盐山作背景,山水互映,各尽其妙。“南人上来歌一曲”写当地人以雄山碧水为背景放声高歌。此句虽未直接写歌的内容与歌的悦耳,但因一、二两句雄阔灵秀山水的烘托渲染,便自然地表现出歌声的优美。“北人莫上动乡情”,笔锋一转,写路上的异乡人受那歌声的感染,触发起思乡之情。此句当为全诗主旨所在。此诗之妙,其一在动词传神,用白描手法勾勒出耐人品味的人物形象;其二在一景两用,烘托渲染人物形象;其三在意味的绵长婉转和境界的高远。
“山桃红花”一首,写一位深情女子在爱情受到挫折时的愁怨。这挫折乃是薄情郎的负心,这原是一个很古老的主题,而表现这个古老主题的这首小诗,其情景之浑化无迹,意境之高妙优美,却是罕见无比的。首两句,写女主人公所在之环境:山上桃花盛开,江中春水方涣,春意正浓。唯其如此,才触动了她的春思,进而引发了她的愁情。与此同时,山上盛开的桃花将见飘零,江间拍岸的碧水却悠悠无尽,这景象又为她的愁情提供了确切不过的表达形式,于是信手拈来,遂成下两句抒情语。旖旎的风光和内心的情愫,真可谓妙合无痕。
“江上朱楼”一首,写当地民俗风情。杨柳本是夹河而生,诗人用“桥东”“桥西”加以重复指示,把人的视线牵移到此,在人的刻意关注中,杨柳也似乎更加繁盛,春的气息便愈加浓郁可感。把桥上的行人用“人来人去”来表现,以见其熙熙攘攘,人流涌动,充满了动感,紧接着缀以“唱歌声”三字,歌声与往来行人牵引杂合,忙碌而繁闹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土俗民风的独特性因这些词语的重复而得到了更突出的显示。
“日出三竿”一首,写女子对丈夫的思念。诗中的“兰桡”和“狂夫”属于文人用典,与竹枝词的风格不合,有卖弄典故之嫌。“狂夫”一词源自《诗经》,作为妇女称呼自己丈夫的谦辞,曾被唐代诗人大量使用。这里既是用典又是时俗,加上诗中女子给远在成都那个商业兴盛、水陆繁忙之地万里桥的丈夫捎信时思念、嗔怒交织的口吻,生动地表现出女主人公对丈夫怨爱交加的情感。
“两岸山花”一首,写春日踏青时所见蜀地民俗及风光。两岸山花怒放,家家春酒满怀,一派融融的春意,生活气息很浓。可在表现农村风情,尤其是山村春色时借用。春天来了,万物复苏。河开冰融,两岸花开,雪一样白,雪一样连绵一片,异常茂密。这里诗人不写稻麦的茁壮,只写山花的茂盛如雪,以此渲染大自然的欣欣向荣,创造一种丰年的氛围。粮有余而酿酒,家家春酒满银杯,生活是富足的。饮食不写鸡鸭鱼肉的大荤盛宴,只写用银杯饮春酒,更显现农家桃花源式生活的恬淡。同时让人感受到一种家家举杯痛饮的喜庆气氛。两句诗给人以荐年吉祥安宁的深刻印象。
“城西门前”一首,用波浪不能摧毁滟滪堆起兴,并以此比喻“人心不如石”。作者把“人心”和“石”这些原本不相关的物象在特殊的语境联系起来,于平常中出新意,使作者要表达的意思形象化。这里的比喻与“国风”中本体和喻体简单的一一对应、具体直观表述的比喻不太一样,而是用比来表达心中的幽怨愁情,用在对人生感慨和恋情的抒发上。如“人心不如石”句,人心和石本没有可比性,二者之间本不能构成对应关系,但在具体的语境中,二者却因用比而建立起意象的联想机制。诗人把他的人生感悟融进这两个比喻之中,形象而深刻地传达心中的隐痛和感伤。
“瞿塘嘈嘈”一首,从瞿塘峡的艰险借景起兴,引出对世态人情的感慨。“瞿塘嘈嘈十二滩,人言道路古来难”,就描绘出瞿塘峡的险阻形势。从“十二滩”中可以想见其险绝情况。面临着惊涛拍岸、险阻重重的瞿塘峡,诗人由江峡之险联想到当时的世态人情:“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瞿塘峡之所以险,是因为水中有道道险滩,而人间世道“等闲平地”也会起波澜,令人防不胜防,真是“人心”比江峡还要凶险。这是诗人发自内心的感慨之言。诗人参加永贞改革失败以后,屡受小人诬陷,权贵打击,两次被放逐。痛苦的遭遇,使他深感世路维艰,凶险异常,故有此愤世嫉俗之言。说瞿塘之险用“人言”提起,意为尽人皆知;叹人心之险则用“长恨”领出,主语是诗人自己,点出自己在现实的经历和体察中悟出的人情世态,并且明确表示了自己对它的态度。两句之间有转折,也有深入,以瞿塘喻人心之险,在人之言与我之恨之间过渡,命意精警,比喻巧妙,使抽象的道理具体化。
“巫峡苍苍”一首,描写三峡景色,尤其是猿啼的情景,抒发了诗人的断肠之情。诗意源自郦道元《水经注》“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之说,又以“烟雨”之境增加迷茫凄清之感。而最后两句翻出新意,与《水经注》上说的舟行三峡闻猿啼而断肠不同,而是说不听猿声也肠断,再听猿声,“愁人”的愁苦之情更是不堪忍受。这样更深一层,可谓新奇之笔。
“山上层层”一首,表现的是巴东山区人民的劳动生活。全诗宛如一幅风俗画。诗人以漫山开放的桃花李花和缭绕在蓝天白云之间的缕缕炊烟作为春耕大忙时节的自然背景,在这背景上来点缀并活动着在江边汲水为炊的妇女和以刀耕火种的原始方式在田园劳作的男子。在这里,诗人学习了民歌中借代的表现手法,结合夔州山区人民的劳动生活情景,用这两个特写镜头具体描写巴蜀山民的劳动生活图景。这里不仅从穿着装束和劳动的内容上突现了山村农民的特征,带有鲜明的地方色彩,同时也在男耕女炊、村庄男女各当家的画面上显示了劳动人民质朴勤劳的本色。诗中虽无赞美的字样,但作者的赞美之情却充溢于那优美的境界之中。在这样的山村中,能感受到、并力图表现出它的自然之美,特别是劳动创造之美,又显示出作者新颖的审美趣味。
总体上说,《竹枝词九首》是“泛咏风土”之作,不仅吟咏了白帝城头新生的青草、瀼西新晴后的春水、白盐山下清流的蜀江、滟滪堆上的波浪、瞿塘峡中的艰难古道、巫峡的烟雨猿啼这些风土习俗,而且还用托物起兴的手法,描写了男女的爱情生活。组诗中提及的春草的绿,春水的清,山桃、朱楼的红,泱泱江水中船家姑娘对唱歌男子的爱慕、期盼和疑虑,不管是色彩明丽的景物描绘,还是民间男女纯洁健康的情感和性格之美都遵循着诗人清丽的审美要求,无不见其“清丽”的意境。诗人擅长对生活中的某个场面进行描写,从而将一幅幅人民劳动的画面展示出来,赋予诗歌鲜明的地方色彩和浓烈的异乡情调。在语言上,诗人吸收民歌的养料多方面对竹枝词进行再创造,故深得民歌的真髓,既有民歌的活泼明快,又有文人诗的精当优美,两者韵味交相融合,显得既清新明朗又含蓄华美,既有鲜明的地方情调和浓郁的生活气息,又有强烈的抒情意味,创立了一种新诗风。